《流落日本的9岁华人女优》1至5章
1.# 一只停在肩上的蝴蝶
南方小城的午后,毒辣的太阳把柏油路烤得微微发软,空气里浮动着黏稠的热浪和不知名野花的甜腻香气。蝉鸣声嘶力竭,从路旁层层叠叠的榕树叶子间倾泻下来,像一层无形的燥热的纱,罩住了整个昏昏欲睡的世界。
林美玲牵着林若依的手,走在人行道上。
她今天特意穿了一条新买的雪纺连衣裙,浅粉色的裙摆随着她刻意放慢的步伐轻轻摇曳,试图在闷热中营造出一丝飘逸。她挺直了背,下巴微微抬起,即使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也丝毫没有影响她精心维持的姿态。
身边经过的街坊邻居投来或惊艳或探究的目光,这些目光让她感到满足,像是一剂抚慰,让她暂时忘记了账单和逼仄的出租屋。
林若依被母亲牵着,小步跟着。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棉布裙子,头发被林美玲细心地梳成两条麻花辫,垂在瘦削的肩膀上。她不像母亲那样在意旁人的视线,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小白凉鞋,一步一步,小心地避开地砖上被晒干的蜗牛爬过的银色痕迹。
母亲的手心很热,还带着汗,黏黏的,攥得她有些不舒服。
“若依,走路要抬头挺胸,不要总是低着个头,像什么样子。”林美玲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若依听话地抬起头,看向前方。街景在热气中有些扭曲,远处的建筑轮廓都在微微晃动。她觉得有些无聊,也有些渴。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男人穿着一身浅灰色的棉麻西装,在这个人人短袖短裤的季节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奇特的是,他身上看不到一丝汗渍,整个人透着一种清爽的、不属于这个炎热小城的气质。
他看起来大约四十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温和而谦逊的微笑。
他先是朝林美玲微微鞠了一躬,动作标准得像是教科书里的范例。
“请问,这位美丽的女士,可以打扰您几分钟吗?”他开口说道,中文发音带着明显的、但不算生硬的外国口音。
林美玲愣了一下,有些警惕地将林若依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她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从他得体的衣着到他彬彬有礼的态度。
男人似乎看出了她的戒备,立刻后退了半步,保持着一个安全的社交距离。他的笑容依旧温和,目光却越过林美玲的肩膀,落在了她身后的林若依身上。
那目光很专注,不带任何令人不适的侵略性,更像是一个艺术家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非常抱歉,是我唐突了。”男人再次开口,声音里充满了诚恳,“我叫铃木健二,是一家演艺经纪公司的……星探。”
“星探?”林美玲重复着这个词,眼神里的警惕迅速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喜所取代。这个词她只在电视和杂志上见过,它总是和明星、财富、聚光灯联系在一起。
铃木健二微笑着点头,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皮质名片夹,用双手递上一张名片。
“这是我的名片。”
林美玲有些迟疑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张名片。名片是厚实的米白色,上面用烫金的字体印着“Starlight International”,下面是一串日文和英文,以及他的名字“铃木健二”和职位“首席经纪人”。名片的质感和设计都透着一种高级感,让她心里那点最后的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我……我不太懂这些。”林美玲捏着名片,手指因为轻微的激动而有些发颤。
“没有关系。”铃木健二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若依,那眼神里的赞叹越来越浓烈,“我刚才在街对面,偶然看到了您的女儿。恕我直言,这位小小姐……她拥有一种非常独特、非常罕见的气质。”
他的声音充满了感染力,每一个词都像是一块小小的石头,投进林美玲的心湖,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就像……就像一只迷路落入凡间的蝴蝶,安静,纯洁,又带着一丝天然的忧郁。这种气质在镜头前,将会是无与伦比的宝藏。”
林美玲的心脏怦怦直跳。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女儿,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她一直知道若依很漂亮,是那种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夸“水灵”的漂亮,但她从没想过,这种漂亮能被形容得如此……高级。
“我女儿,她……她就是有点内向。”林美玲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炫耀,她轻轻把林若依从身后推到前面。
林若依被推得一个踉跄,暴露在那个陌生男人的目光下。她下意识地又想往母亲身后躲,却被母亲按住了肩膀。那目光让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不自在,像是有小虫子在皮肤上爬。她攥紧了裙角,低下了头。
“内向不是缺点,女士。”铃木健二的语气变得更加柔和,“对于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来说,内向意味着更丰富的内心世界。很多伟大的演员,在生活中都是非常安静的人。”
他蹲下身,让自己和林若依平视。
“你好,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很温柔,但林若依还是不敢看他,只是把脸埋得更深。
林美玲有些着急,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若依,叔叔问你话呢。快回答呀,你这个死囡仔(你这个死孩子),平时教你的礼貌都到哪里去了?”
“没关系,没关系。”铃木健二连忙摆手,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有灵性的孩子都是敏感的,这很正常。”
他站起身,重新看向林美玲,表情变得严肃而认真。
“女士,我不是在开玩笑。我在这个行业工作了二十年,见过无数有潜力的新人。但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诉您,您的女儿是我近十年来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孩子。她的眼睛里有故事,这是无法通过后天训练得到的东西。”
林美玲的呼吸都变快了。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张巨大的馅饼砸中,有些晕眩。
“那……那你的意思是?”
“我们公司正在为日本一个顶级的童装品牌‘Mori Girl’寻找新一季的亚洲区代言人。这个品牌的风格,就是纯粹、自然、森林系,和您女儿的气质完美契合。”铃木健二说道,“我们已经在中国很多大城市寻找了几个月,但一直没有找到理想的人选。直到今天,在这里,我看到了她。”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给林美玲消化的时间。
“如果你们愿意,我希望可以邀请小小姐去东京,参加一次试镜和写真拍摄。当然,所有的费用,包括您和孩子的往返机票、在日本期间的食宿,都由我们公司承担。并且,无论试镜结果如何,我们都会支付一笔可观的酬劳,作为对你们时间的补偿。”
东京。机票。食宿全包。可观的酬劳。
这几个词在林美玲的脑海里炸开,变成了绚烂的烟花。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去日本,去东京,那是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地方。她的女儿,要去那里当明星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的表情无比真诚,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专业人士的笃定光芒。
这不是骗子。骗子不会有这样的气质,也不会下这么大的血本。
“我们……我们若依,她什么都不会啊,没学过表演,也没拍过照片……”林美玲的声音都在发飘,她努力想表现得矜持一些,但嘴角已经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不需要。”铃木健二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们不需要她会任何东西。我们要的,就是她现在这个样子,最原始,最真实的样子。任何的技巧都会破坏她天然的灵气。请相信我的专业判断,她只需要站在那里,就是一幅完美的画。”
这句话彻底击中了林美玲的内心。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女儿是特别的,是与众不同的,现在,终于有一个“专业人士”用如此华丽的辞藻证实了她的想法。
“那……我们需要做什么?”她迫不及待地问。
“很简单。”铃木健二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如果你们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坐下来,我把具体的流程和合同细节跟您说明一下。前面就有一家咖啡馆,环境还不错。”
林美玲想都没想就点头了,“有时间,有时间!我们现在就有时间!”
她紧紧抓住了林若依的手,力道大得让女孩感到了疼痛。
“若依,听见了吗?叔叔要请我们去日本拍照片,你要当大明星啦!”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狂喜。
林若依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兴奋的母亲,又怯怯地看了一眼那个叫铃木健二的男人。她不明白“代言人”是什么,也不明白“写真拍摄”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妈妈很高兴,非常非常高兴。
她被母亲拉着,几乎是半拖着往前走。
路旁的蝉鸣依旧聒噪,黏腻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林若依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正跟在她们身后,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那双眼睛,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从未移开。
……
咖啡馆里的冷气开得很足,让刚从酷热室外走进来的林若依打了个冷颤。
林美玲选了一个靠窗的卡座,让林若依坐在里面,自己则坐在了她的旁边,正对着对面的铃木健二。
铃木健二为她们点了饮料和一份精致的草莓蛋糕。
“给小小姐的。”他把蛋糕推到林若依面前。
林若依看着那块漂亮的蛋糕,却没有动叉子。她只是抱着那杯冰凉的果汁,小口小口地喝着。陌生的环境和对面的男人让她感到局促不安。
林美玲则完全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她没有注意到女儿的拘谨。
“铃木先生,您刚才说的那个……合同,能给我看看吗?”她有些急切地问道。
“当然。”铃木健二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了过去,“这只是一个意向书,主要说明了我们邀请的意图,以及关于费用和行程的安排。如果你们确认没有问题,我们回到东京后,会由公司的法务部门出具正式的、更详细的合约。”
林美玲接过那份文件,上面的日文她一个字也看不懂,幸好下面附有中文的翻译。她一目十行地浏览着,重点全落在了那些数字上。
往返头等舱机票,五星级酒店住宿,每日餐补,以及那笔被特意加粗标明的“拍摄酬劳”。
那个数字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笔钱,比她和丈夫辛辛苦苦工作好几年挣得都多。
“这……这是真的吗?”她指着那个数字,声音都有些变形。
“这只是前期的试拍酬劳,女士。”铃木健二优雅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如果试镜成功,正式签约成为‘Mori Girl’的年度代言人,合约金将会是这个数字的十倍以上,而且还不包括后续的广告分成。”
林美玲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十倍以上。
这个概念对她来说太过巨大,以至于她的大脑都有些宕机。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住进了大房子,开上了好车,穿上了名牌,再也不用为柴米油盐发愁,再也不用看亲戚朋友的脸色。
而这一切,都系于她身边这个小小的、还什么都不懂的女儿身上。
她的目光落在林若依身上,变得无比灼热。那不再仅仅是母爱的慈祥,更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一个能改变整个家族命运的希望。
“您不用担心任何事情。”铃木健二的声音适时响起,像一个循循善诱的导师,“您和孩子只需要带上护照,剩下的所有签证、行程安排,我们公司都会有专人负责办理。您只需要作为监护人,全程陪同她就可以了。”
他看着林美玲脸上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渴望,嘴角的笑意深了一分。
“当然,我们也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林美玲立刻紧张起来。
“为了保证拍摄的独家性和神秘感,在正式官宣之前,这次的行程需要绝对保密。您不能对任何人透露,包括您的丈夫和亲友。这是业界的规矩,希望您能理解。”铃木健二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林美玲愣了一下。不能告诉丈夫?
她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工人,思想保守,要是知道她要带女儿去日本做什么“明星”,肯定会觉得是天方夜谭,说不定还会大吵一架。
不告诉他,反而省事了。等生米煮成熟饭,等钱拿到手,他还能说什么?
“我明白,我明白!规矩我懂!”她立刻点头如捣蒜,“我们一定保密!绝对保密!”
“非常好。”铃木健二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这是我的私人联系方式。请您尽快办理好护照,一旦办好,随时联系我,我会立刻启动后续的流程。”
他又递过来一张小卡片,上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
林美玲像接过圣旨一样,小心翼翼地把那张意向书和两张名片都收进了自己的包里。
接下来的时间里,铃木健二没有再谈工作,而是聊起了日本的风土人情,聊起了东京的繁华,聊起了孩子们喜欢的迪士尼乐园。他的谈吐风趣幽默,知识渊博,把林美玲迷得神魂颠倒,仿佛自己已经一只脚踏入了上流社会。
林若依始终很安静。
她吃掉了半块蛋糕,甜得有些发腻。她听不懂他们在聊什么,只觉得母亲的笑声比平时要大声很多,也尖锐很多。
她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向外望去。
外面的世界依旧被阳光炙烤着,一个卖气球的老人推着车子慢慢走过,五颜六色的气球在燥热的空气里轻轻晃动。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她小小的内心里,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这一刻起,变得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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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夜晚森林里的眼睛
回家的路似乎比来时要长。
太阳收敛了最恶毒的光芒,斜斜地挂在城市的天际线上,将建筑物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晚高峰的喧嚣开始涌动,摩托车和电动车像烦躁的甲虫,在车流中穿梭,喇叭声此起彼伏。
林美玲依旧紧紧地牵着林若依的手,但她的步子轻快得像要飞起来。她不再注意路人的目光,她感觉自己已经超越了他们,属于另一个闪闪发光的世界。
“若依,你听到了吗?铃木先生说你是天才!”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巨大的、即将满溢的喜悦,像是一锅煮沸的水,盖子在不停地跳动。
“他说你的眼睛里有故事!妈妈早就知道了,我的若依是全世界最特别的囡囡。”
她不停地絮叨着,重复着铃木健二说过的每一句赞美,每一个词都被她含在嘴里反复品味,像是最甜的糖果。
“东京啊……那可是东京!五星级酒店,头等舱……若依,你以后就是大明星了,我们要住大房子,妈妈给你买最漂亮的公主裙,一天换一条!”
林若依沉默地被她拉着走。母亲手心的热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让她不安的狂热。她听着那些话——“天才”、“明星”、“大房子”——感觉很遥远,像是在听一个童话故事。
她脑子里反复回响的,却是那个男人蹲下来时,那双黑色的、平静无波的眼睛。
他看着她的时候,不像学校的老师,不像邻居的阿姨,甚至不像爸爸妈妈。那是一种非常专注的、穿透性的凝视,仿佛他不是在看她的脸,而是在看她皮肤底下的什么东西。
那目光让她想起隔壁王爷爷家墙上挂着的蝴蝶标本。
那些蝴蝶被一根细细的针钉在绒布板上,翅膀张开着,保持着飞翔的姿势,颜色鲜艳如初,但它们已经死了。
她们住的筒子楼在一条深巷的尽头,楼道里昏暗潮湿,墙壁上布满了青苔和乱七八糟的电线,空气中混合着公共厕所的骚味和各家厨房飘出的油烟味。
这股熟悉的、令人不快的气味,一下子将林美玲从东京的幻想中拉回了现实。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被一种更坚定的决心所取代。
就是为了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掏出钥匙打开家门。房子很小,一室一厅,所有的家具都挤在一起。客厅的灯泡是瓦数最低的节能灯,散发着惨白的光,照得磨损的木地板和墙角剥落的墙皮愈发显眼。
“妈,我渴。”林若依小声说。
“渴了自己倒水去!”林美玲的声音有些不耐烦,她正忙着把那份珍贵的“意向书”和名片从包里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压在自己的梳妆台玻璃板下。做完这一切,她才仿佛松了口气,看着玻璃板下的那几个字,眼神里满是憧憬。
林若依自己搬了个小板凳,踮起脚,从橱柜里拿出自己的塑料水杯,接了半杯凉白开,慢慢地喝着。
晚饭很简单,白粥配咸菜,还有中午剩下的半盘炒青菜。
林美玲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碗里的粥,她的思绪还在云端之上。
“若依,从今天开始要少吃零食,特别是油炸的东西,会长痘的。皮肤要保护好,这可是我们吃饭的本钱。”
“还有,不准在外面疯跑,晒黑了怎么办?你得给我白白净净的。”
她一条一条地叮嘱着,仿佛已经成了女儿的专业经纪人。
林若依默默地听着,用勺子把粥里的米粒一颗一颗地舀起来,放进嘴里。她没什么胃口。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林建军回来了。
他是一家小工厂的工人,身上穿着灰色的工作服,上面沾着机油的污渍,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他把安全帽随手放在鞋柜上,发出“哐当”一声。
“吃饭了?”他瓮声瓮气地问,走到饭桌旁坐下,拿起林若依旁边那个空碗,给自己盛了一大碗白粥,就着咸菜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回来了。”林美玲淡淡地应了一声,眼神闪烁了一下。
“今天下午带若依去哪了?打你电话也不接。”林建军一边吃一边问。
“没去哪,就在街上逛了逛。手机没电了。”林美玲撒了个谎,心脏不自觉地加速跳动。她想起铃木健二的叮嘱——“绝对保密”。
“哦。”林建军没有怀疑,他太累了,没精力去深究妻子的去向。他只是看了一眼安安静静吃饭的女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若依今天乖不乖?”
林若依点了点头。
林美玲看着丈夫被油污和汗水浸透的粗糙的手,再看看他被生活磨得毫无光彩的脸,一股强烈的厌烦涌上心头。她无法想象把女儿的“星途”告诉这个男人会是什么后果。他肯定会说这是骗子,是白日做梦,然后用他那套“脚踏实地”的陈词滥调来扼杀她唯一的希望。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建军,”她忽然开口,“我明天想去给若依办个护照。”
林建军正喝粥,闻言差点呛到。“办护照?办那玩意儿干啥?又要花不少钱吧?咱家又不出国。”
“你懂什么!”林美玲的声音陡然拔高,“现在是全球化时代!以后小孩子夏令营、出国交流的机会多的是!先办一个放着,有备无患!难道等机会来了再去办,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吗?”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却也说得理直气壮。
林建军皱了皱眉,“那得好几百块钱吧?下个月若依的舞蹈班又要交学费了。”
“钱的事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林美玲没好气地顶了回去,“你就说你同不同意吧?户口本在你那!”
林建军看着妻子不容商量的表情,疲惫地叹了口气。“行行行,你想办就办吧。”他不想吵架,每天在工厂里听机器的轰鸣声已经够让他头疼了。
林美玲得到了许可,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她飞快地吃完剩下的粥,起身收拾碗筷,心情又变得愉快起来。
林若依坐在桌边,看着爸爸疲惫的脸和妈妈亢奋的背影,一种陌生的隔阂感在她小小的世界里悄然升起。她觉得爸爸妈妈之间,好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晚上,林若依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她的床挨着窗户,窗外是另一栋楼的墙壁,墙壁上爬满了藤蔓。月光被切割成细碎的亮片,透过叶子的缝隙洒在她的被子上。
林美玲走进来,坐在她的床边。
“若依,睡了吗?”
“还没。”
“妈妈跟你说,这次去日本的机会,对我们家来说太重要了。”林美玲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你一定要听话,铃木先生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知道吗?”
林若依点了点头。
“要多笑,笑得甜一点。你笑起来最好看了。”林美玲伸手,用指尖点了点女儿的嘴角,像是要帮她固定一个微笑的弧度。
“你要争气,知道吗?不能给妈妈丢脸。我们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就全看你了。”
这些话像一颗颗小石子,沉甸甸地压在林若依的心上。她不太明白“过上好日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只觉得,妈妈好像变得很陌生。
林美玲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关于未来,关于金钱,关于她未曾实现的梦想。林若依听着听着,意识渐渐模糊了。
在睡着前的最后一刻,她想,如果当明星就是要让妈妈这么高兴的话,那好像也不是一件坏事。
然后,她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森林里。
但那不是她去过的任何一座公园或山野。这里的树木高大得不合常理,树干光滑如镜,能映出她小小的、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影子。地上没有泥土和落叶,铺着一层厚厚的、柔软如天鹅绒般的深绿色苔藓。
空气里没有风,没有声音,安静得可怕。
她感到有些冷,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别动。”
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是铃木健二的声音。温柔,平静,却带着一种命令的口吻。
她僵住了,不敢动弹。
“很好,就这样。”
她抬起头,想寻找声音的来源,却什么也没看到。只有那些镜子一样的树干,和密不透风的、深绿色的树冠。
“笑一笑。”那个声音又说。
她努力地牵动嘴角,却感觉脸上的肌肉像被冻住了一样僵硬。
“不,不是那样的笑。要发自内心。”
她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发自内心”的笑。她只是觉得很害怕。
忽然,她听到了“咔嚓”一声。
那声音很轻,却在这片死寂的森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一棵树的树干上,凭空长出了一只巨大的、黑色的眼睛。那眼睛没有睫毛,没有眼皮,就是一个纯粹的、冰冷的玻璃球体,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咔-嚓。”
又一声。另一棵树上,也长出了同样的眼睛。
“咔嚓。”“咔嚓。”“咔嚓。”
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她惊恐地环顾四周,发现所有的树干上、树枝上,甚至头顶的树叶缝隙里,都长出了一只又一只黑色的、玻璃珠般的眼睛。
成千上万只眼睛,从每一个角度,无声地、贪婪地注视着她。
她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
她想跑,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的苔藓里,动弹不得。
“你的气质,非常独特。”铃木健二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欣赏的意味,“就像一只……蝴蝶。”
话音刚落,林若依感到自己的后背一阵奇痒。她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光滑的树干上,背上正慢慢地、慢慢地长出一对巨大的、色彩斑斓的翅膀。
那翅膀很美,是她在画册里见过的,最漂亮的那种凤尾蝶的翅膀。上面有蓝色、绿色和金色的斑纹,在那些眼睛的注视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
她试着扇动了一下翅膀。
翅膀带着她的身体,轻轻地、慢慢地飞了起来。
她飞离了地面,穿过那些镜子般的树干。那些眼睛随着她的移动而转动,始终牢牢地锁定着她。
她想飞得更高,飞出这片可怕的森林。
可是,就在她即将穿过树冠的缝隙,看到外面一丝微光的时候,一股尖锐的剧痛,猛地从她的胸口传来。
她低头看去。
一根又长又亮的银色大头针,穿透了她的胸膛,将她牢牢地钉在了半空中。
她无法再飞了。
她甚至无法再动弹。
她就像那些被钉在绒布板上的标本一样,保持着展翅欲飞的姿势,被固定住了。
疼痛并不剧烈,而是一种冰冷的、麻痹的、不断蔓延的感觉。
铃木健二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她的面前。他还是穿着那身浅灰色的西装,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他悬浮在空中,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翅膀上的花纹。
“完美。”他轻声说,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映出她被钉住的、小小的倒影。
“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他凑得更近了,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带着咖啡馆里那种好闻的、却让她感到恶心的香气。
那些眼睛,那些从四面八方窥视着她的眼睛,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相机的镜头。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闪光灯像闪电一样,疯狂地亮起,将这片诡异的森林照得惨白。每一次闪光,都让她胸口的冰冷更深一分。每一次快门声,都像是在敲打她脆弱的灵魂。
她闭上眼睛,眼泪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
“不……不要……”她终于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像是小猫的呜咽。
铃木健二的笑容更深了。
“不要哭,眼泪会弄脏妆容。”他用指腹,轻轻地、甚至可以说是温柔地,擦去她的眼泪。然后,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滑到她的脖子,她的锁骨,最后,停在了那根钉住她的银针上。
他用两根手指捏住针头,轻轻地转动了一下。
“你看,这样就不会乱动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满意的喟叹,“你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待在这里,被我们欣赏。”
“咔嚓——”
最后一声巨大的快门声,像惊雷一样在她耳边炸响。
“啊!”
林若依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心跳得像要从胸腔里撞出来。她浑身都是冷汗,睡衣黏糊糊地贴在背上。
房间里一片安静,只有窗外不知名的虫子在单调地鸣叫。月光依旧透过叶缝洒进来,在被子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没有森林,没有眼睛,没有那个男人。
是个梦。
她松了口气,身体却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平平的,什么都没有。没有针,也没有伤口。
但是那种被贯穿的、冰冷的痛感,却真实得可怕,仿佛还残留在她的骨髓里。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后背,那里也只有单薄的睡衣和汗湿的皮肤。
没有翅膀。
她蜷缩起身体,用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仿佛这样能带来一些安全感。
梦里的情景一幕一幕地在脑海中回放。那成千上万只眼睛,那穿透胸膛的银针,还有铃木健二那张带着微笑的脸。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
她忽然很想哭,很想找妈妈。
她掀开被子,光着脚,轻轻地走下床。地板很凉,让她打了个哆嗦。
她走到父母的房门口,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台灯光芒。
她把门推开一道小缝,往里看去。
爸爸已经睡着了,发出沉重的鼾声。
妈妈还没有睡。她背对着门口,坐在梳妆台前。她没有开大灯,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小台灯。
她正在数钱。
一沓一沓的、旧旧的钞票,被她从一个铁盒子里拿出来,摊在桌子上。她一张一张地数着,动作很慢,很专注,嘴里还念念有词。
那是家里所有的积蓄。是妈妈藏起来的,连爸爸都不知道的私房钱。林若依见过那个铁盒子,妈妈总说那是留着给她以后上大学用的。
数完一遍,林美玲又把钱重新码好,用一根橡皮筋捆起来,放回铁盒子里。然后,她拿出下午得到的那张“意向书”,借着灯光,一遍又一遍地看,脸上露出一种痴迷的、近乎神经质的笑容。
林若依站在门口,看着母亲的背影。
她忽然觉得,妈妈比梦里的那个男人,还要让她感到害怕。
她悄悄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间,重新钻进被窝。
她把头埋在枕头里,再也抑制不住,无声地哭了起来。眼泪浸湿了枕巾,冰冰凉凉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是因为那个可怕的梦,还是因为妈妈数钱时那陌生的表情。
她只知道,从今天开始,有什么东西,真的不一样了。
那个家,好像不再是她熟悉的、可以让她安心的那个家了。
她就那样睁着眼睛,一直到天色微亮。窗外的虫鸣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早起的人们发出的各种声响。
她一夜没睡,但毫无困意。
梦里的那双眼睛,仿佛烙印在了她的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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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白色房间里的娃娃
飞机降落在东京羽田机场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舷窗外,是林若依从未见过的景象。无数的光点汇聚成一片无边无际的、流光溢彩的海洋,高楼的轮廓在夜色中勾勒出利落的几何线条,红色的航空障碍灯像脉搏一样有节奏地闪烁。
这里的一切都那么干净、有序、璀璨,与她们生活的那个潮湿、拥挤、总带着一股尘土味的小城截然不同。
林美玲几乎是把脸贴在窗户上,贪婪地吸收着这片繁华。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比窗外霓虹更亮的光芒。
“若依,你看,是东京!我们到东京了!”
林若依顺着母亲指的方向看去,那些光芒刺得她眼睛有些疼。她没有母亲那么激动,长途飞行的疲惫和机舱里干燥的空气让她昏昏沉沉。她只是觉得,这个地方好大,大得让人心慌。
来接她们的依然是铃木健二,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女孩很漂亮,化着精致的妆,对她们鞠躬,用有些生硬的中文自我介绍叫“由纪”。
她们被一辆黑色的、内部空间宽敞得像个小房间的保姆车接走,径直送往一家高耸入云的酒店。
酒店房间在32层。当由纪刷开房门,里面的灯光自动亮起时,林美玲发出了压抑的惊呼。
这是一个豪华套房。落地窗外,是整个东京璀璨的夜景。房间里铺着厚厚的、踩上去会陷进去的羊毛地毯,家具是简约而昂贵的原木风格,浴室大得像她们家半个客厅,纯白的浴缸旁整齐地摆放着一套看起来就很高级的洗浴用品。
“林桑,若依酱(小若依),这几天你们就住在这里。”由纪微笑着说,“冰箱里的饮料和零食都是免费的,请随意享用。如果需要任何服务,可以直接按铃。”
林美玲像是在梦游,她用手抚摸着丝绒的沙发,又去摸了摸冰凉的大理石桌面,脸上是近乎恍惚的幸福。
“太……太好了……真是太感谢你们了。”她语无伦次地说。
铃木健二只是站在门口,温和地笑着,看着她们的反应。“林桑,希望你们能休息好。明天上午九点,由纪会来接若依酱去摄影棚,开始第一天的拍摄。”
“我呢?我跟她一起去吗?”林美玲连忙问。
铃木健二摇了摇头,笑容不变。“非常抱歉,林桑。我们的摄影棚有严格的规定,为了让孩子能完全沉浸在创作氛围中,不受外界干扰,拍摄期间是不允许家人在场的。这是为了保证作品的纯粹性。”
他看出了林美玲的一丝犹豫,立刻补充道:“请您放心,我们有最专业的团队,由纪会全程照顾若依酱,保证她的安全和舒适。而且,您也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享受一下东京。这张信用卡您拿着,没有任何额度限制,您可以在酒店的SPA、餐厅消费,或者去楼下的商场购物,所有的费用都由公司承担。”
他递过来一张黑色的卡片。
那张卡片像一块有魔力的磁铁,瞬间吸走了林美玲全部的注意力和疑虑。不允许家属在场?这是专业的表现!她听说过那些大明星拍戏,都是要“清场”的。她的女儿,现在就享受着这种待遇。
而且,还有一张可以随便刷的信用卡。
“好好好,我明白,我明白!为了工作嘛!”她立刻满脸堆笑地接过了卡,“我不会打扰你们的!若依,你明天一定要听话,听叔叔和姐姐的话,知道吗?”
林若依站在房间中央,小小的身影在地毯上投下一个淡淡的影子。她看着母亲兴奋的脸,又看了看门口那两个笑容可掬的日本人,点了点头。
她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娃娃。
第二天一早,林美玲起了个大早。
她用酒店提供的昂贵护肤品精心保养了皮肤,然后开始给林若依打扮。她没有让若依穿自己的衣服,而是拿出了行李箱里一件崭新的连衣裙。那是她来之前特意在城里最好的童装店买的,花掉了她半个月的工资。
“穿这个,这个漂亮。”她一边给若依套上裙子,一边整理着裙子的蕾丝花边,“今天是我们若依第一次亮相,一定要漂漂亮亮的,给他们留个好印象。”
林若依任由母亲摆布,像一个人偶。她没睡好,那个关于森林和眼睛的梦,在后半夜又断断续续地出现了几次。她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林美玲当然注意到了,她皱了皱眉,从自己的化妆包里拿出遮瑕膏,小心翼翼地在女儿的眼下拍了拍。
“小孩子家家,怎么有黑眼圈了?是不是认床?”她抱怨着,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仿佛在处理一件珍贵的瓷器。
九点整,门铃准时响起。
由纪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站在门口,脸上是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
“若依酱,准备好了吗?”
林美玲把女儿送到门口,蹲下来,最后一次整理她的头发和衣领。“若依,记住妈妈的话,要乖,要笑。大家都会喜欢你的。妈妈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期待,像是在送女儿去参加一场决定命运的考试。
林若依伸出手,被由纪牵住。由纪的手很凉,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涂着透明的指甲油。
房门在身后关上,将母亲那张兴奋而紧张的脸隔绝在外。
电梯平稳而快速地下降,镜面的墙壁上,映出由纪和林若依一大一小的身影。由纪一直在微笑着说话,用简单的中文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早餐吃了什么。
林若依只是点头或者摇头。
她觉得这个姐姐很漂亮,像电视里的明星,但是她的笑容,不知为何,总让若依觉得有点假。那笑容只停留在嘴角,没有到达眼睛里。
车子依旧是昨天那辆黑色的保姆车,司机还是昨天那个沉默的男人。车子汇入东京拥挤的车流,窗外的高楼大厦、巨大的广告牌、行色匆匆的人群,像一帧帧快放的电影画面,从林若依眼前闪过。
她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水流冲走的石子,身不由己地去往一个未知的地方。
车子没有开往郊区,而是在一片繁华的商业区停下。这里到处是时髦的年轻人和挂着醒目招牌的店铺。司机把车停在一栋看起来很普通的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
由纪领着她,从一个不起眼的侧门进入,乘坐一部需要刷卡才能启动的电梯,一直上到顶层。
电梯门打开,眼前的景象让林若依屏住了呼吸。
这里是一个纯白色的世界。
地板、墙壁、天花板,全都是一尘不染的白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香薰混合的气味。走廊很长,两边是一扇扇同样是白色的门,没有任何标识。整个空间安静得只能听到她们的脚步声和中央空调系统发出的微弱的“嗡嗡”声。
这里不像公司,更像是一家高级的、未来的医院。
由纪领着她穿过长长的走廊,在一扇门前停下,刷卡,推开门。
“我们到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仓库般的空间,但同样被漆成了纯白色。挑高的天花板上,悬挂着复杂的轨道和各式各样的专业照明灯具,像一只巨大的、蛰伏的金属蜘蛛。
房间的一侧,是一排化妆台,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和造型工具。另一侧,挂着一整排的童装,各种款式、各种颜色,但大多是浅色系的,看起来柔软而纯洁。
铃木健二正坐在一张导演椅上,和一个拿着相机的中年男人说着什么。那个男人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有些花白,表情严肃,他就是摄影师佐藤。
看到她们进来,铃木健二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若依酱,欢迎你。”他走过来,很自然地摸了摸她的头,“今天,这里就是你的游乐场。”
林若依被他触碰的瞬间,身体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下。
他的手很温暖,干燥,但那触感让她立刻想起了梦里那片诡异的森林。
“佐藤桑,你看,我说的就是她。”铃木健二用日语对摄影师说。
佐藤的目光落在林若依身上,那是一种审视的、锐利的目光,像医生的手术刀,不带任何感情,只是在评估着一件物品的成色和质地。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点了点头,用日语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佐藤桑说,你的眼睛很有灵气。”铃木健二微笑着翻译道。
由纪把林若依带到化妆台前,让她坐下。另一个年轻的女助理走过来,开始为她打理头发。她们的动作都很轻柔,很专业,但林若依感觉自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娃娃,被她们随意地摆弄着。
“我们先从最简单的开始。”铃木健二拿过来一件衣服。
那是一件成年男人尺寸的白色棉质衬衫,大得足以把林若依整个身体都罩住。
“去换上它。”由纪领着她走进一个白色的隔间。
当林若依穿着那件空荡荡的衬衫走出来时,在场所有成年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衬衫的下摆一直垂到她的小腿中部,袖子长得完全盖住了她的手,她不得不把袖子挽起好几圈。她纤细的脖颈和锁骨,在宽大的领口下若隐若现。
她整个人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像是偷穿了父亲衣服的小女孩。
“很好,非常好。”铃木健二的眼睛亮了,“就是这个感觉。純粋で、無垢で、そして少し危うい。(纯粹,无垢,又带点危险的气息。)”
第一个场景,是在一个被布置成极简风格的白色卧室里。一张巨大的、铺着纯白床单的床,一个白色的床头柜,上面放着一杯水。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灯光被调得很柔和,没有任何阴影。
“若依酱,躺到床上去。”铃木健二的声音温柔得像在催眠。
林若依爬上那张对她来说过于巨大的床,床垫很软,她的身体陷了下去。
“对,就这样。现在,蜷缩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小猫。”
她照做了,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脸埋进去。宽大的衬衫堆叠在她的身上,形成柔软的褶皱。
“咔嚓。”佐藤按下了第一次快门。
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响亮。
“很好。现在,把头抬起来,看着镜头。”铃木健二引导着,“表情……要有一点点迷茫,一点点不安。就像……你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醒来,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林若依不需要表演。她现在就是这种感觉。她抬起头,看向那只黑洞洞的镜头,眼神里是真实的困惑和胆怯。
“パーフェクト!(完美!)”佐藤低声赞叹。
“咔嚓、咔嚓、咔嚓……”快门声变得密集起来。
“若依酱,把一条腿伸直,对,另一条腿蜷着。”铃木健二的声音在继续,“让衬衫滑下去一点,露出你的膝盖和脚踝。”
林若依顺从地照做。衬衫的下摆滑到了她的大腿根部,露出她那双对于九岁孩子来说过分修长的、纤细的腿。皮肤在柔和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她感觉有点冷。更让她不舒服的,是佐藤的镜头。那镜头仿佛有温度,有重量,正牢牢地压在她的皮肤上。
“手,把手放在嘴边,咬着你的手指,轻轻地。”
林若依犹豫了一下。妈妈说,咬手指是不好的习惯。
“没关系,只是拍照片。”铃木健二看出了她的迟疑,语气依旧温柔,“想象一下,你在做一个甜美的梦,无意识的动作,明白吗?”
她不明白。但她还是把食指的指尖,轻轻地放到了嘴唇之间。
“咔嚓!”
佐藤捕捉到了这个瞬间。女孩的眼睛湿漉漉的,带着一丝茫然,嘴唇微微张开,含着自己的指尖,宽大的白色衬衫滑落,露出圆润的肩头。这是一个混合了孩童的纯真和成年人情态的姿势,充满了危险的、令人不安的暗示。
“素晴らしい(太棒了)……”铃木健二喃喃自语,他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他走到床边,蹲下来,调整了一下林若依的姿势。他没有直接触碰她的身体,而是捏住衬衫的一角,把它拉得更开一些。
“这里,再露出来一点,光线会更好。”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理所当然。
林若依感觉到了凉意,她下意识地想把衣服拉回来,但铃木健二的手指按住了那个衣角。
“别动,若依酱。艺术是需要一点点牺牲的。”他看着她的眼睛,微笑着说。
他的微笑,和梦里那个把针钉进她胸口的微笑,重合在了一起。
林若依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快门声像冰雹一样密集地砸下来。
第二个场景,是一个模拟的日式教室。只有一张小小的木制课桌和一把椅子,背景是一块写着几个看不懂的日文的绿板。
林若依被换上了一套蓝白相间的日式水手服。裙子很短,只到大腿的一半,脚上是白色的长筒袜和一双黑色的圆头皮鞋。
由纪为她梳了双马尾,用蓝色的蝴蝶结系住。
镜子里的女孩,看起来像一个精致的日本娃娃。
“坐到椅子上。”铃木健二指挥道。
林若依坐下,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上课时一样。
“不,不要那么拘谨。”铃木健二摇了摇头,“一条腿伸出去,另一条腿……对,就这样。身体向后靠,靠在椅背上。”
这个姿势让她的小腹和双腿的线条完全展露出来。过短的裙摆被微微掀起,露出了一小截白色的安全裤的蕾丝边。
“表情,要有点不耐烦,有点叛逆。”铃木健二循循善诱,“想象一下,老师在上面讲着无聊的课,你不想听,想快点下课出去玩。”
林若依努力地皱起眉,撇了撇嘴。
“咔嚓!咔嚓!”
“很好!现在,站起来,走到黑板前面。”
她站起来,走到绿板前。
“背对着我们。现在,踮起脚尖,假装你在黑板上写字,够不到的样子。”
她踮起脚,伸长了胳膊。这个动作让她的身体向上伸展,上衣被拉起,露出一截纤细的腰。同时,本来就很短的裙子,更是向上缩短了好几公分,几乎遮不住什么。白色的袜子包裹着她笔直的小腿,在灯光下反着柔和的光。
佐藤的相机,对准了她的背影,对准了那截裸露的腰肢和短裙下若隐-现的风景。
林若依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那视线让她浑身不自在,像是被无数根细小的针扎着。她想快点结束。
“好,下一个动作。”铃木健二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满意,“把粉笔掉在地上。然后,弯腰去捡。”
林若依愣住了。
“快点,若依酱。”
她只好把手里的粉笔松开,粉笔掉在地上,滚到了她的脚边。
“现在,捡起来。记住,慢慢地。”
她弯下腰。
随着她的动作,那条短得可怜的裙子完全失去了遮蔽的作用,向上翻起。
“咔嚓——嚓——嚓——!”
佐藤的快门声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急促和响亮。他甚至微微调整了角度,从一个更低的位置向上拍摄。
林若依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她虽然只有九岁,但已经有了基本的羞耻心。她知道这个姿势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她飞快地捡起粉笔,猛地站直了身体,用力把裙子往下扯了扯。
“谁让你站起来的?”铃木健二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严厉,“我让你保持那个姿势。”
林若依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看他。
“もう一度(再来一次)。”铃木健二对佐藤说。
“若依酱,”他转向她,语气又恢复了温柔,但那温柔里透着不容抗拒的压力,“我们是在创作艺术品,你要理解。这个角度非常美。来,再做一次,为了艺术,好吗?”
他又一次提到了“艺术”。
林若依看着他,又看了看旁边面无表情的由纪和佐藤,感觉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包围着,无法反抗。
妈妈说,要听话。
她闭上眼睛,像是要接受惩罚一样,又一次慢慢地、屈辱地弯下了腰。
闪光灯像白色的利剑,一次又一次地刺向她。
最后一个场景,是在那个纯白的、带着一个巨大浴缸的浴室里。
浴缸里已经放好了水,水面上漂浮着一些白色的玫瑰花瓣。水是温的,但整个房间因为冷气开得太足,依然让人感觉寒冷。
由纪拿着一件浴袍,走了过来。
“若依酱,把衣服脱掉,换上这个。”
林若依抓紧了自己身上的水手服,摇了摇头。
“不要……”她终于说出了今天第一个拒绝的词。
“没事的,只是拍照片。”由纪的脸上依然挂着完美的微笑,伸手来解她的扣子。
“我不要!”林若依后退了一步,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铃木健二走了过来。他没有生气,只是蹲下来,平视着她。
“若依酱,为什么不要呢?”他问,声音轻柔得像羽毛,“你不想当明星了吗?你妈妈还在酒店等着你的好消息呢。如果你不听话,我们就只好把你送回去了。你妈妈会多伤心啊。”
他提到了妈妈。
林若依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她想起妈妈那张充满期望的脸,想起妈妈说的“全家就靠你了”。如果她现在被送回去,妈妈会怎么样?会打她吗?会骂她吗?还是会……非常非常地失望?
她害怕让妈妈失望。那种害怕,甚至超过了对眼前这些人的恐惧。
“我们只是拍一些你在水里玩的照片,就像小美人鱼一样,会非常非常美。”铃木健二继续诱哄道,“你看,水里有花瓣,很香的。我们不会拍到不该拍的地方,我们会用泡沫和角度把它们遮住。相信我,我是专业的。”
他的话语像一张温柔的网,慢慢地,将她所有的反抗和挣扎都包裹了起来。
林若依不动了。
由纪和另一个助理走上前,像对待一个洋娃娃一样,麻利地脱掉了她的水手服,她的袜子,她的内衣……
当她赤裸的身体暴露在冰冷的空气和刺眼的灯光下时,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小鸟,羞耻和寒冷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下意识地用双臂抱住自己小小的、还没有发育的胸膛。
“别害羞,你的身体很美,像一件艺术品。”铃木健二赞叹道。
她被裹上一件丝质的浴袍,然后被带到浴缸边。
“进去吧。”
她迟疑地把脚伸进水里。水温比她想象的要凉。
她坐进浴缸,水淹到她的胸口。那些玫瑰花瓣漂浮在她身边。浴袍湿了,紧紧地贴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瘦削的轮廓。
“好了,把浴袍脱掉。”
在由纪的帮助下,那件唯一的遮蔽物也被从水中拿走了。
林若依把自己缩成一团,紧紧地抱住膝盖,把脸埋在膝盖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让她恐惧的视线。
“咔嚓、咔嚓……”
佐藤的镜头对准了她。对准了她光洁的、在水中微微颤抖的后背,对准了她从水面露出的、曲线优美的脖颈,对准了她湿漉漉的、散落在肩头的黑色发丝。
“若依酱,抬起头。看着我。”铃木健二命令道。
她慢慢地抬起头,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很好。现在,把水撩起来,洒在自己身上。想象一下,你是一朵正在被雨水滋润的花。”
她机械地伸出手,捧起水,浇在自己的肩膀上。水珠顺着她光滑的皮肤滚落,在灯光下闪着光。
“再高一点,让头发也湿掉。”
她照做了。湿透的头发黏在她的脸上、脖子上,让她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
“现在,站起来一下。”铃木健二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林若依的身体猛地一僵。
“站起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站起来。只要一下下,我们从背后拍,什么都看不到的。”铃木健二安抚道,“我们想拍一张水珠从你背上滑落的特写,会非常漂亮。”
“我……我……”她想拒绝,却说不出口。
“快点,若依酱,大家都在等你。”铃-木的语气里有了一丝不耐烦,“还是说,你想现在就结束,让我去告诉你妈妈,你不够专业?”
“不要!”她脱口而出。
她咬紧了嘴唇,嘴唇被她咬得发白。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狂跳,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小鸟。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佐藤那只蓄势待发的镜头前,她慢慢地、慢慢地,从水中站了起来。
水流从她稚嫩的身体上哗哗地淌下,发出了清晰的声音。
那一瞬间,整个摄影棚里,除了水声,只剩下佐藤相机里传出的,如同机关枪扫射般疯狂的快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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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冰冷的水珠
林若依的身体在冰冷的空气中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
水珠,一颗接着一颗,从她小小的肩胛骨之间滑落,沿着脊柱的凹陷,划出一道晶莹湿润的轨迹,最终滴落回水面,漾开一圈微小的涟漪。
她的皮肤上泛起了一层细密的、无助的鸡皮疙瘩。这不是因为冷,或者说,不完全是因为冷。这是一种被剥开、被审视、被彻底物化的寒意,从皮肤一直渗透到骨髓里。
天花板上那些巨大的、形状怪异的灯,像无数只冷酷的眼睛,将无影的、炽白的光倾泻在她身上,让她无所遁形。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汗毛,都在这光线下被照得清清楚楚。
“咔嚓……咔嚓……咔嚓……”
佐藤的快门声像死神的秒表,在空旷的浴室里回响,记录着她每一秒的僵硬与屈辱。他的呼吸声很重,带着一种兴奋的、急促的喘息,混合在快门声里,显得格外刺耳。
“背中、ああ、このラインだ…完璧だ…(后背,啊啊,就是这个线条…太完美了…)”佐藤一边拍,一边用一种梦呓般的语调喃喃自语。
铃木健二站在一旁,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脸上带着一种欣赏杰作的、心满意足的微笑。他看着林若依那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瘦削的背影,看着水珠在她光洁的皮肤上蜿蜒,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胜利感。
这件艺术品,比他想象中还要完美。
“若依酱,身体稍微转过来一点点。”铃木健二的声音打破了快门声的单调,“对,侧面,让我们看看你侧面的线条。”
林若依的身体像生了锈的机器人,极其缓慢地、一格一格地转动。她不敢转得太多,只能僵硬地扭动了一下腰。这个动作让她胸前那刚刚有了一点点隆起的小小蓓蕾,在水的折射下若隐若现。
“ストップ!(停!)”佐藤大喊一声。
快门声再次变得疯狂。
林若依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她紧紧地咬着下唇,口腔里已经尝到了一丝血腥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拼命地仰起头,想把它们逼回去。她不能哭。妈妈说,哭了就不漂亮了,就没人喜欢了。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年轻男人,一个负责灯光助理的、名叫田中的男人,端着一个反光板走了过来。
“铃木先生,这里的光线需要补一下,脸上会有阴影。”他用日语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讨好。
铃木健二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田中小心翼翼地绕到浴缸的另一侧,靠近林若依。他身上的汗味和廉价古龙水混合的味道,让林若依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举着反光板,调整着角度,眼睛却并没有看着光线,而是死死地、贪婪地盯着林若依浸在水中的身体。那目光像黏腻的虫子,在她皮肤上爬行。
林若依下意识地想往后缩,但浴缸的边缘抵住了她的后背,她退无可退。
“若依酱,别动。”铃木健二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一丝警告。
林若依只能强迫自己定住。
田中似乎把这当成了一种默许。他一边举着反光板,一边假装不经意地,把另一只手伸进了水里。
“水温好像有点凉了,我帮你加热水吧。”他用生硬的中文说道,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那只手,温热而粗糙,在水中像一条滑腻的蛇,向她游了过来。
林若依的瞳孔瞬间收缩。
她想尖叫,想躲开,但恐惧像一只巨大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钉住了她的四肢。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在水中慢慢靠近。
然后,那只手触碰到了她的大腿内侧。
不是无意的触碰。
那只手带着明确的目的性,手指在她光滑、稚嫩的皮肤上,轻轻地、试探性地抚摸了一下。
轰——
林若依的大脑一片空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只手上粗糙的指节、微硬的指甲刮过她皮肤时带来的战栗。那触感像烙铁一样,在她的大腿内侧留下了一块灼热的、肮脏的印记。
“啊……”
一声极度压抑的、小猫般的呜咽,从她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就在田中的手准备进行下一步动作时,一声暴喝如炸雷般响起。
“てめえ、何してんだ!(你他妈在干什么!)”
是铃木健二的声音。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暴怒的、阴沉的表情。他的眼睛像鹰一样盯着田中伸在水里的那只手。
田中吓得浑身一哆嗦,闪电般地把手从水里抽了出来,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す、すみません、鈴木さん!水が冷たいかと…(对、对不起,铃木先生!我只是觉得水有点凉了…)”他结结巴巴地辩解着,脸色惨白。
铃木健二几步冲了过来,一把揪住田中的衣领,将他从浴缸边上拽开。他的力气大得惊人,田中将近一米八的个子,在他手里像个小鸡仔一样被提了起来。
“言い訳してんじゃねえぞ、このクズが!(别他妈找借口了,你这个废物!)”铃木健二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淬了冰的日语怒吼道。
他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扭曲着,和平时那个温文尔雅的样子判若两人。
“この商品はまだ売り物なんだぞ!傷をつけたらどうする!?(这件‘商品’还没开卖呢!你弄出伤痕来怎么办!?)”
他看了一眼因为惊吓而呆住的林若依,那眼神一闪而过,里面没有任何同情,只有对“财产”可能受损的愤怒。
然后,他凑到田中耳边,用一种更加阴狠、更加恶毒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それに、まだヤる時じゃないだろう、何を焦ってるんだ!順番も分からねえのか、この発情期の猿が!(而且,现在还没到操她的时候,你慌什么!连他妈的顺序都不懂吗,你这只发情的猴子!)”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进了田中最脆弱的地方。他的脸瞬间从惨白变成了猪肝色,身体筛糠般地颤抖起来。
“申し訳ありません!申し訳ありませんでした!(非常抱歉!我真的非常抱歉!)”他除了重复道歉,什么也说不出来。
铃木健二猛地一甩手,把田中推倒在地。反光板“哐当”一声摔在瓷砖上,发出了刺耳的巨响。
“佐藤さん!こいつを連れて行け!二度と俺の前に顔を出すな!(佐藤先生!把这家伙带走!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铃木健二对着摄影师喊道。
一直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的佐藤,放下了相机,走了过来。他没有看地上的田中,只是对铃木健二微微鞠了一躬。然后,他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拽着田中的胳膊,把他从浴室里拖了出去。
走廊里传来了田中不断哀求和道歉的声音,然后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整个浴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剩下的几个工作人员,包括由纪在内,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仿佛一群等待审判的囚徒。
林若依还站在浴缸里,浑身湿透,像一尊被遗忘的、正在融化的冰雕。刚才发生的一切,那些她听不懂的日语,那个男人暴怒的脸,那只在她腿上留下肮脏触感的手……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场混乱的噩梦。
她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打着颤,发出“咯咯”的轻响。
铃木健二转过身,脸上的暴怒已经瞬间褪去,重新换上了那副温和的面具,仿佛刚才那个狰狞的男人根本不存在。
他走到浴缸边,拿起一条干净、厚实的浴巾。
“若依酱,吓到你了,非常抱歉。”他柔声说道,语气里充满了“歉意”,“刚刚那个人,非常不专业。他已经被开除了。我们这里,绝对不允许不专业的人存在。”
他把“不专业”这个词咬得很重。
他没有问她有没有事,没有安慰她,只是将那个男人的行为,定义为“不专业”。仿佛那只是一次工作失误,而不是一次猥亵。
他将宽大的浴巾展开,披在林若依的身上,将她小小的、颤抖的身体整个包裹住。
“好了,没事了。坏人已经被赶走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浴巾轻轻地、仔细地擦拭着她的身体。
他的动作很轻柔,甚至带着一丝虔诚,就像在擦拭一件沾上了灰尘的、无价的艺术品。
林若依在他的擦拭下,身体的颤抖稍微平复了一些。浴巾的柔软和干燥,给了她一丝虚假的安全感。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只手留下的触感,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她的记忆里。
“我们休息十分钟。”铃木健二对由纪说,“给她喝点热的东西。”
由纪如蒙大赦,连忙去准备。
铃木健二将林若依从浴缸里抱了出来,放在一张铺着毛巾的椅子上。他蹲在她面前,视线与她齐平。
“若依酱,看着我。”
林若依抬起被泪水和水汽模糊的眼睛,看着他。
“我知道你很害怕。”他说,“但是,你要学会坚强。成为明星的道路,不会总是一帆风顺的。你会遇到很多困难,甚至会遇到一些坏人。但是,只要你足够强大,就没人能伤害你。”
他的话语充满了蛊惑性。
“今天的事情,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把它忘掉,好吗?你做得非常好,佐藤桑非常欣赏你,公司的老板们看了你的照片,也一定会非常喜欢你。你离梦想,只有一步之遥了。”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珠。
“别哭了。眼泪,是留给失败者的。而你,注定是成功者。”
由纪端来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在林若依冰冷的手里。
“喝掉它,然后,我们继续工作。”铃木健二站起身,恢复了导演的身份,“我们还有最后一个主题。拍完它,你今天就可以回家,去见你妈妈了。”
他又一次提到了妈妈。
林若依握着那杯温热的牛奶,看着杯子里自己模糊的倒影。
她想回家。她想见妈妈。
她不想再待在这个纯白色的、冰冷的地狱里了。
她仰起头,把那杯牛奶一口气喝了下去。
十分钟后,拍摄继续。
最后一个主题,在一个全新的布景里。那是一个被布置得像童话糖果屋的房间。墙壁是粉红色的,地上铺着彩虹色的地毯。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小小的、圆形的白色桌子,和两把小椅子。
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巨大得不成比例的、色彩鲜艳的糖果道具。比她头还大的棒棒糖,像小山一样堆起来的马卡龙,还有一根巨大的、弯弯的香蕉模型。
林若依被换上了一件粉色的、带着许多蕾丝和蝴蝶结的洛丽塔风格的公主裙。由纪甚至给她戴上了一顶金色的、带着卷曲长发的假发。
她看起来,就像一个被精心装扮的、真人大小的洋娃娃。
铃木健二对她的新造型非常满意。刚才的“意外”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反而激发了他更多的“创作灵感”。
“很好,若依酱。现在,坐到椅子上。”他指挥道。
林若依顺从地坐下。
“拿起那个最大的棒棒糖。”
那根棒棒糖道具很重,她需要用两只手才能抱住。
“现在,舔它。”
林若依的动作僵住了。
“用舌头,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一下。”铃木健二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表情要享受,要甜蜜。想象一下,这是你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在经历了刚才的事件后,这个命令让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但她看着铃木健二那双含笑的眼睛,那笑容背后隐藏的,是刚才那瞬间爆发出的、令人胆寒的暴戾。
她不敢反抗。
她伸出小小的、粉色的舌尖,在那冰冷的、巨大的塑料棒棒糖上,轻轻地舔了一下。
“咔嚓!”
佐藤的镜头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个画面。金发碧眼的洋娃娃,抱着一个巨大的、不成比例的棒棒糖,伸出舌尖,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天真与迷茫的表情。整个画面的色彩饱和度极高,充满了甜腻的、令人不安的暗示。
“非常好!保持住!”铃木健三喊道,“现在,把棒棒糖的棍子,含进嘴里一点点。对,就像你吃冰棍一样。”
林若依闭上眼睛,照做了。
快门声再次密集地响起。
“下一个,香蕉。”铃木健二的兴致越来越高。
他拿起那根巨大的、黄色的香蕉模型,递到林若依面前。
“拿着它,放在嘴边。”
林若依的手在发抖。她不想碰那个东西。它的形状让她联想到了非常、非常不好的东西。虽然她不完全明白那是什么,但一种本能的厌恶和恐惧攫住了她。
“拿着。”铃木健二的语气加重了。
她只好用指尖,颤抖着捏住了那根冰冷的塑料香蕉。
“剥开它。”
香蕉模型的皮是可以剥开的。她用另一只手,笨拙地将它剥开了一半,露出了里面白色的部分。
“很好。现在,把它送到嘴边,张开嘴,假装你要咬下去。”
林若依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无声地,一颗一颗地砸在她粉色的裙子上。
“我说了,不要哭!”铃木健二的声音冷了下来,“哭泣的娃娃是不可爱的!你想让你妈妈看到你这副样子吗?你想让她知道,你连这么简单的工作都做不好吗?”
林若依猛地摇头。
她胡乱地用手背擦掉眼泪,张开嘴,把那根巨大的、冰冷的香蕉模型,凑到了自己的唇边。
她的嘴张得很大,才能勉强容纳下那个道具的顶端。
“咔嚓——嚓——嚓——!”
佐藤的镜头,从各种刁钻的角度,记录下了这个极具冲击性和侮辱性的画面。
拍摄一直持续到傍晚。
林若依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个动作,换了多少套衣服。她只记得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被铃木健二和由纪摆弄成各种各样奇怪的、让她感到羞耻和不舒服的姿势。
她爬在一张巨大的、铺着白色丝绸的床上,假装在睡觉,而丝绸的被单“不经意”地从她身上滑落,露出她光洁的后背和腿。
她坐在一架高高的秋千上,裙摆在空中飞扬,而佐藤的镜头,始终在下面仰拍着。
她甚至被要求趴在地上,像小狗一样,去够一个滚到桌子底下的红色皮球。
当铃木健二终于宣布“收工”的时候,林若依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坐在化妆台前,由纪正在帮她卸妆,摘掉那顶沉重的假发。
镜子里的女孩,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眼睛大而空洞,没有任何神采。那不是她,那只是一个漂亮的、坏掉的娃娃。
她被换回了早上来时穿的那件连衣裙。
铃木健二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颗用非常漂亮的糖纸包着的糖果。
“若依酱,今天辛苦了。这是给你的奖励。”他把糖果塞进她的手里,脸上又挂起了那种和煦的、父亲般的笑容,“你今天表现得非常棒,是真正的天才。我很期待我们下一次的合作。”
他摸了摸她的头。
林若依感觉到了他手掌的温度,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她猛地偏过头,躲开了他的触碰。
铃木健二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但随即又恢复了笑容。
“看来是累坏了。我们回家吧。”
他亲自开车,送林若依回酒店。由纪没有跟来。
黑色的保姆车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车里放着轻柔的古典音乐,但林若依只觉得那音乐吵得她头疼。
她蜷缩在宽大的后座角落里,紧紧地抱着自己的书包,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的街景。东京的夜,那么繁华,那么明亮,却让她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
“若依酱。”铃木健二的声音从前座传来,“今天在摄影棚发生的事情,不要告诉你妈妈,好吗?”
林若依没有回头。
“那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一个不愉快的插曲。我们是专业的团队,不希望因为这种小事,影响到你妈妈对我们的印象,影响到我们未来的合作。这对你,对你妈妈,都不好,你明白吗?”
他透过后视镜,看着那个小小的、沉默的影子。
“如果你告诉她,她可能会担心,会不让你再来工作。那样的话,你的明星梦,就实现不了了。你也不想那样的,对不对?”
林若依把头埋得更深了。
“把它当成一个秘密,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好孩子,是会保守秘密的。”
车子停在了酒店门口。
铃木健二下车,为她打开车门,然后牵着她冰冷的小手,走进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堂。
他们一出现在32层的走廊里,她们房间的门就“唰”地一下打开了。
林美玲显然已经等了很久。她穿着酒店提供的丝质浴袍,头发还是湿的,脸上敷着面膜,只露出眼睛和嘴巴。她看起来刚做完一个舒服的SPA。
“若依!铃木先生!你们回来啦!”她看到他们,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声音里充满了急切。
她先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女儿,像检查货物一样,捏了捏她的胳膊,摸了摸她的脸。
“怎么样?累不累?他们有没有欺负你?有没有受伤?”她连珠炮似的问道,但眼神却越过女儿的头顶,瞟向了铃木健二。
“林桑,请放心。”铃木健二微笑着说,“我们有最专业的团队,若依酱被照顾得很好。她只是累了。”
“那就好,那就好!”林美玲松了一口气,然后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那……拍摄还顺利吗?导演他们……对我们若依还满意吗?”
“何止是满意。”铃木健二的脸上露出了夸张的赞赏表情,“若依酱简直是个天才!她非常有镜头感,有灵气,佐藤导演对她赞不绝口。他说,他拍了这么多孩子,从没见过像若依酱这么有天赋的。”
这番话让林美玲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面膜都遮不住她嘴角咧开的弧度。
“真的吗?哎呀,这孩子,就是有点内向,我还担心她会怯场呢!”她嘴上谦虚着,脸上却写满了得意。
“不,她在镜头前完全是另一个人。专注,投入,非常专业。”铃木健二继续夸赞道,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这是若依酱今天的酬劳。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新人试拍的最高标准。”
他把那个信封递给林美玲。
林美玲的目光立刻被那个信封吸引了过去。信封很厚,沉甸甸的。她接过来,手指下意识地捏了捏那厚度。
她的心“怦怦”直跳。
“这……这太多了吧……”她客气着,手却没有丝毫要推辞的意思。
“这是她应得的。”铃木健二说,“而且,这只是一个开始。我已经把今天拍摄的样片发回给公司总部了。高层们非常震惊,他们一致认为,若依酱就是我们在中国寻找的那个未来之星。正式的签约合同,很快就会准备好。到时候,酬劳会比这个高得多。”
“签约!?”林美玲的声音都变调了,她激动得差点把手里的信封掉在地上。
“是的。一份长期的、非常有诚意的合同。”铃木健二微笑着,投下最后一颗重磅炸弹,“林桑,恭喜你。你的女儿,前途无量。”
林美玲感觉自己像是被巨大的幸福砸中了,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她看着铃木健二,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儿地鞠躬。
“谢谢您!太感谢您了!铃木先生,您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从始至终,没有人再多看林若依一眼。
她就像一个完成了任务的道具,被丢在了一边。
她站在门口,看着母亲那张因为狂喜而有些扭曲的脸,看着铃木健二那张挂着完美微笑的脸,感觉自己离他们好远好远,仿佛隔着一个冰冷而透明的世界。
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颗铃木健二给她的糖。糖纸很硬,硌得她手心生疼。
“若依!还愣着干什么!快谢谢铃木叔叔!”林美玲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她拉了她一把,催促道。
林若依抬起头,看着铃木健二。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孩子是累坏了。”铃木健二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让她好好休息吧。林桑,我就不打扰了。明天上午九点,由纪会准时来接她的。”
说完,他对林美玲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房门关上。
林美玲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她一把撕开那个信封,将里面一沓厚厚的日元倒在了床上。
崭新的、带着油墨香味的万元大钞,铺了半张床。
“发财了……我们发财了……”她跪在床边,用颤抖的手抚摸着那些钱,像抚摸着情人的脸。她拿起一沓,放在鼻子底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是痴迷而陶醉的表情。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注意到,她的女儿,林若依,还像个幽灵一样,静静地站在房间的中央。
林若依看着那些钱,看着她狂喜的母亲。
她慢慢地松开手,那颗包装精美的糖果,“啪嗒”一声,掉在了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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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糖纸里的秘密
酒店房间里的空气是凝固的。
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
林美玲跪坐在柔软的、铺着洁白床单的大床上,她面前是散落的一大片崭新的日元。那些万元大钞像一堆干燥而芬芳的秋叶,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她一张一张地数着,手指拂过纸币上福泽谕吉的头像,像是情人的抚摸。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计算着,换算着,计划着。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那是被压抑了三十多年的欲望,一朝得以释放的火焰。她想到了家乡那些在背后议论她婚姻失败的邻居,想到了那些曾经看不起她的亲戚,想到了自己那只用了多年、皮都磨破了的旧钱包。
现在,一切都将不同了。
而林若依,就站在这片用金钱堆砌的天堂之外,站在属于她的那个小小的、冰冷的地狱里。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房间中央,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发条的娃娃。耳朵里还回响着铃木健二最后那些话——“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秘密。
这个词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沉甸甸地坠入她心里,激不起半点涟漪,只是不断地往下沉,往下沉,直到无底的黑暗深渊。
她看着母亲,看着她沉醉在金钱中的、陌生的侧脸。那张她最熟悉、最依赖的脸,此刻却因为贪婪而显得有些扭曲和狰狞。
她想开口,想告诉她今天发生的一切。想告诉她那只伸进水里的、肮脏的手;想告诉她那个男人暴怒时可怕的脸;想告诉她被迫舔舐冰冷的塑料棒棒糖时,胃里翻涌的恶心;想告诉她把那根巨大的香蕉模型凑到嘴边时,眼泪掉下来的屈辱。
她想问问妈妈,这就是成为明星必须经历的吗?
“妈妈……”
她的声音很小,像蚊子叫,几乎被林美玲数钱时发出的“沙沙”声所淹没。
林美玲没有听见。她正拿起一沓钱,对着灯光,欣赏着上面的水印,脸上露出如痴如醉的笑容。
“妈妈。”林若依又叫了一声,声音大了一点。
“嗯?”林美玲终于从钱堆里抬起头,有些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干嘛?快去洗澡,一身汗味。等下带你去吃大餐,这里的怀石料理,听说一道菜就要好几万呢!”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施舍的意味,仿佛在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炫耀着自己刚刚获得的战利品。
林若依没有动。她只是定定地看着母亲。
“妈妈,我……”她深吸一口气,鼓起了所有的勇气,“我不喜欢这样。”
这句话,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林美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像一个生锈的机器人,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女儿。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
“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今天拍的那些照片。”林若依的声音在发抖,但她还是说了出来,“他们让我做的那些动作……很奇怪。我不喜欢。”
林美玲脸上的面膜因为她表情的剧烈变化而开始起皱。她盯着林若依,看了足足有十秒钟。那眼神,从最初的错愕,到不解,再到慢慢燃起的怒火。
“不喜欢?”她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品尝什么怪异的味道,然后,她猛地从床上站了起来,几步冲到林若依面前。
“你晓不晓得你自己在讲什么东西!(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南方小城那种尖利而刻薄的口音一下子冒了出来,“不喜欢?你有什么资格讲不喜欢?”
她指着床上那堆钱,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你看到那些钱没有?啊?你拍一天,就赚了这么多!比你那个死鬼老爸一个月赚的都多!你现在跟我讲不喜欢?”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这个死囡仔(死丫头),你是不是作死(找死)啊?”林美玲一把抓住林若依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我为了带你来日本,把家里积蓄都花光了,还找你舅舅借了钱!我低声下气求了多少人!你以为是来旅游的吗?这是在给你铺路!给你一个当人上人的机会!你现在跟我讲不喜欢?”
她的唾沫星子喷了林若依一脸。
“你以为当明星是穿个公主裙摆摆pose那么简单?哪个大明星不是吃苦吃出来的?人家铃木先生都说了,你是有天赋的!是天才!这是多大的福气,你晓不晓得?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还在这里挑三拣四!”
“我就是觉得……不舒服……”林若依的眼泪涌了上来,她小声地辩解着。
“不舒服?有什么不舒服的?”林美玲的怒火更盛了,“不就是让你舔个棒棒糖,让你趴一下?掉块肉了还是怎么了?你就是懒!就是娇气!一点苦都吃不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上进的东西!”
“不上进”这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林若依的心里。
“你想不想穿漂亮的裙子?想不想住大房子?想不想让所有人都羡慕你?想不想让你妈我,以后出门能抬得起头来?”林美玲一句接一句地质问,每一句都像一记重锤。
林若依被她吼得缩成一团,只能不停地摇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哭!哭!哭!你就晓得哭!”林美玲看到她的眼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跟你讲,林若依,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是你自己点头说要当明星的!现在想打退堂鼓?门都没有!我告诉你,明天,你必须给我好好地去拍!要是敢给我掉链子,看我回去了不打断你的腿!”
她松开手,狠狠地推了林若依一把。
林若依踉跄了一下,撞到了身后的墙壁上,后脑勺“咚”的一声,磕得生疼。
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靠着冰冷的墙壁,无声地抽泣着,身体因为恐惧和伤心而剧烈地颤抖。
林美玲看着女儿这副样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骂完之后,一阵空虚和疲惫袭来。她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和红肿的眼睛,心里也闪过一丝不忍。
但那丝不忍很快就被对未来的狂热渴望和对现实的焦虑所淹没。
她不能心软。她是在为女儿好。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不吃点苦,怎么能出人头地?她自己已经错过了机会,绝不能让女儿再走她的老路。
她转过身,不再看女儿,声音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好了,别哭了。快去洗澡,把眼泪擦干净。等下我们去吃好吃的。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明天,给我拿出最好的状态来。”
说完,她又走回床边,重新跪坐下来,开始整理那些钱。仿佛那些纸币,比亲生女儿的眼泪更能抚慰她的心。
那个晚上,林若依做了一整夜的噩梦。
她梦见自己在一个无边无际的、纯白色的房间里奔跑,天花板上全是巨大的眼睛在盯着她。她跑啊跑,却怎么也跑不出去。然后,那只粗糙的手从地底下伸了出来,抓住了她的脚踝。她尖叫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到铃木健二和妈妈站在一起,对着她微笑,嘴里说着:“好孩子,要保守秘密……”
她猛地从梦中惊醒,浑身都是冷汗。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轻微的“嗡嗡”声。身边的另一张床上,妈妈睡得很沉,呼吸均匀,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林若依看着妈妈的睡颜,感觉无比的陌生和寒冷。
她悄悄爬下床,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一角。
窗外,东京的夜景依旧璀璨,像一片倒悬的、冰冷的星河。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天色微明。
……
第二天早上九点,由纪的门铃声准时响起。
林美玲已经打扮得光鲜亮丽,她给林若依也换上了一件新的连衣裙,甚至还用自己昂贵的口红,在她苍白的嘴唇上点了一下。
“要有气色一点,像个小明星的样子。”她一边涂,一边叮嘱。
林若依面无表情地任由她摆布,像一个精致的木偶。她的眼睛下面,有着淡淡的青黑色。
由纪看到林若依的样子,关切地问了一句:“若依酱,昨晚没睡好吗?”
“小孩子认床。”林美玲立刻抢着回答,笑容满面,“没事的,小孩子恢复快。由纪小姐,今天也要麻烦你们多多照顾了。”
“林桑放心,这是我们的工作。”由纪鞠了一躬,然后牵起林若依的手,“若依酱,我们走吧。今天铃木先生给你准备了更好玩的东西哦。”
“更好玩的东西”。
林若依听到这句话,牵着的手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今天的摄影棚换了地方。不在昨天那栋建筑里,而是被带到了一个看起来更像现代化艺术馆的地方。纯白色的墙壁,极简的设计,空旷得让人心慌。
铃木健二和佐藤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今天的铃木健二,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白色亚麻西装,看起来比昨天更加儒雅和善。他看到林若依,立刻迎了上来。
“早上好,若依酱。”他蹲下身,视线和她保持平行,笑容和煦得像四月的春风,“今天我们来玩一个新游戏,好不好?”
林若依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铃木健二也不在意,他牵着她,走到了布景中央。
今天的布景,是一个完全由白色和透明材质构成的空间。地上铺着柔软的白色长毛地毯,中央放着几件造型奇特的、像是后现代风格的家具。
还有一些……道具。
林若依的目光,立刻被那些“道具”吸引了过去。
那不是昨天那种色彩鲜艳的糖果。
角落里,立着一个奇怪的“秋千”。它没有坐板,只有几根粉色的、看起来很柔软的皮质带子,上面连着一些亮晶晶的金属扣环。
旁边的一个玻璃桌上,放着一些奇怪的“玩具”。
有一个东西,长得像一个粉色的、头部圆润的蘑菇,但它的根茎却很长,而且微微弯曲。材质是一种半透明的、看起来很柔软的胶质,摸上去应该是软的。它的底座上,有一个小小的按钮。
还有一个东西,是一串用透明丝线串起来的、大小不一的银色小球。从大到小,排列得很整齐,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像一串奇怪的项链。
最让她感到不安的,是旁边的一把“椅子”。
那不是一把普通的椅子。它整体是白色的,线条流畅,充满了未来感。但是,它的座位部分却很奇怪,中间是凹陷下去的,而在椅子的两边,伸出了两个奇怪的支架,支架的顶端是两个半圆形的、铺着软垫的凹槽。
林若依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只是本能地觉得,那把椅子……很可怕。它看起来,就像一个张着腿、等待着什么的怪物。
“若依酱,看,这些就是我们今天的新玩具。”铃木健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充满了诱惑。
他拿起那个粉色的、蘑菇形状的“玩具”。
“你看这个,它叫‘痒痒菇’。你按一下这里的按钮,”他演示了一下,那个“蘑菇”的头部立刻开始轻微地、高频地嗡嗡作响,发出“嗡——”的声音,“它就会给你挠痒痒,很舒服的哦。”
他把那个震动着的、圆润的头部,轻轻地碰了一下林若依的手背。
林若依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把手抽了回来。
那不是挠痒痒的感觉。那是一种酥麻的、陌生的、让她汗毛倒竖的感觉。而且,那个东西的形状……虽然她无法准确地描述,但它让她联想到了昨天那根巨大的香蕉模型,联想到了那个男人伸进水里的手。
它们都带着同一种让她恶心和恐惧的气息。
“怎么了?”铃木健二脸上的笑容不变,“不喜欢吗?没关系,我们还有别的。”
他又拿起了那串银色的小球。
“这个是‘节奏星球’。你看,它们会发光。”他按动了丝线末端的一个小开关,那些小球立刻由内而外地亮起了柔和的蓝光,并且按照一定的节奏,依次亮起、熄灭,像在呼吸。
“很漂亮,对不对?等一下,我们会把它挂在你的身上,就像最美丽的珠宝一样。”
林若依看着那串冰冷的、闪着诡异蓝光的金属球,想象着它们挂在自己身上的样子,胃里一阵痉挛。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
“还有这个。”铃木健二的耐心似乎非常好。他指向那把奇怪的椅子,“这是‘云朵摇篮’。你躺在上面,会像躺在云朵里一样舒服。你看,你的腿可以放在这里,”他拍了拍那两个支架,“这样就不会累了。”
林若依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她想象着自己躺在那把椅子上,双腿被迫分开,架在那两个支架上的样子。
一个模糊的、可怕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是她在电视上偶尔瞥见的、医院里妇科检查的场景。
恐惧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
“不……”她终于发出了声音,虽然微弱,但很清晰。
“嗯?”铃木健二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我不要……”林若依退后了一步,摇着头,眼睛里充满了惊恐,“我不要玩这些……这些东西……”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些东西,只能用“奇怪”和“可怕”来定义它们。
“为什么不要呢?”铃木健二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依然温柔,但那温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压力,“这些都是很好玩的游戏啊。由纪姐姐会陪你一起玩的。”
他说着,对站在一旁的由纪使了个眼色。
由纪立刻会意,她走到那个粉色的“秋千”旁边,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甜美的笑容。
“若依酱,你看,这个是‘天使的翅膀’。我教你怎么玩。”
说着,她竟然真的将自己的手臂穿过了那些皮质的带子,然后让佐藤帮忙,将她整个人用那些带子吊了起来,双脚离地。她的姿势很奇怪,身体前倾,双手被固定在身后,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
“你看,是不是很好玩?”由纪被吊在半空中,脸上还努力维持着笑容,但声音已经有些不自然了。
林若依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头皮发麻。
那不是游戏。
那是……束缚。
是捆绑。
她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我不要!”她大声地喊了出来,带着哭腔,“我不要玩!我要回家!我要找妈妈!”
她提到了妈妈。
这是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然而,铃木健二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笑容却彻底消失了。
他慢慢地走到林若依面前,再一次蹲了下来。这一次,他的眼睛里没有了任何笑意,只剩下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审视。
“若依酱,”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毒蛇在耳边吐信,“你妈妈,很喜欢你昨天赚到的钱。”
林若依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拿着那些钱,高兴得像个孩子。她说,要用这些钱给你买最漂亮的裙子,带你去吃最好吃的东西。”
“她还说,她为你感到骄傲。”
“你现在说要回家,说不拍了。你觉得,她会高兴吗?”
“你忍心让她失望吗?”
“你忍心让她刚刚燃起的希望,再一次破灭吗?”
铃木健二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她小小的胸膛,凌迟着她那颗依赖着母亲的心。
他看着林若依的眼睛,看着那双美丽的、含着泪水的眼睛里,光芒一点一点地熄灭下去,变成了死寂的灰烬。
他知道,他赢了。
他站起身,对着佐藤和灯光师点了点头。
“准备。”
然后,他拿起那个嗡嗡作响的、粉色的“痒痒菇”,再一次,朝林若依走了过去。
“来,我们从第一个游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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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up主感受到了孤独